观热点:你要记得,我们说好去看日出(前篇)

哔哩哔哩2023-03-22 22:58:12

卷儿的爱人死了。卷儿说,那并不是我的爱人,只是我爱着他,他死了。


【资料图】

著名作家飒的过世给文学界带来不短时日的轰动,日报周刊的头版刊登接连不断,在“飒过世”的加黑头题下,排列有序地印着作家的作品合集,荣获奖项以及众多学者们推出的作家在文学领域、社会学领域乃至心理学领域做出的直接性或潜在性贡献。各类文刊报道参差不齐,但主要内容近乎一致,我将手里的晨报叠好放置一旁,阖了会眼目,准备整装去工作。

我原是在海外从事翻译及代笔工作,岁末年初回到国内返乡探亲,借着返乡之余在这片儿时的故土上游历几周。我便在那里见到卷。

我家乡村镇的隔壁镇落,是远近闻名的酿造业古镇,我慕名到这里拜访一位酒坊主。许多传闻表示那是一个相当古怪的人,他的宅子一楼作为仓库,摆放着许多原材料和酿酒器件,而通向地下室的门后隐藏着一间酒吧,如果你找不到宅子的主人,那么一定是在地下室的柜台之后,正埋头写他的故事。其中属最有趣的传闻是,他住所的大门是从不关上的,想来酒吧的人便从这进来。有不少人向他提示,你这样是早晚会遭上窃贼。他只摆摆手:想偷我东西的人就来,看我能不能找到你。传闻中在那本镇的窃贼团体里有约定成俗的规矩:不要碰转角敞开大门的那一户。

是真是假总难以捉摸。我依照指路人说的那般找到了这栋房子,小心避开脚下杂乱的木箱和繁多堆叠在地的酒器后,果然在走廊前侧看到了地下室的楼梯,厚重木门后面是极尽朴素的屋子,供客柜台和仅几张不大的圆桌,仿似店主一开始就不打算预设多余的位置。廊檐的两盏灯照的室内昏黄,柜台后坐着一位看似五十岁左右高膀的中年男人,正埋头写些什么,想必他就是传闻中的酒坊主。男人抬头看看来客,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,起身把酒单推到我身前的柜台,做出个“请”的表示,继而又退回先前的状态。总之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,将我引荐给一位有着不可思议故事的青年,那位青年告诉我,他叫卷。

后来我回过头来看,他们的故事的不可思议之处,如风般飘渺的开端与终是落在实地的深痛结局,始终贯穿的蓬勃着徐徐绽着的情感终不会消散,于现在,于永恒,他们让我看见那一个字该有的,却从未在别处见过的模样。爱。

这天清晨我在简略的晨读后搭上首班列车,动身前往和这位客户约定的工作地点。几日前那个洒着昏黄灯光的酒吧里,我和酒坊主先生相互聊了许久,在我讲述过我的职业与此行的目的后,那位中年的先生把我上下打量好一阵,对我提出了诉求,说他认识的一个人,现在大概正需要我。我本是打算以休假名义拒绝。“你想知道我那些混蛋传闻的真相吧。”他好整以暇地眯着眼。我应该只说了返乡游历和慕名前来该镇的事,并没有提及过任何传闻啊,这份洞悉力惊异到我。即便这样,我的好奇心并不足以使我愿意接下这份突来的工作。

“去吧。”他平静地说,淡蓝色的眼里有些浑浊,“去听一个故事,记下他、传播他。再不会有另一个了。”他话落时显得有些失力,再不会有另一个,是指故事吗。我终究答应了下来,与他辞别。

事情的前言就是这样,四个小时的旅途周转后我在一幢房子前拉响了门铃。

大门被打开后出来了一位年轻的先生,漾在风中的黑色眼瞳与吹荡起的及腰落发,我朝他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,他笑了笑:“请进。”

我随他走进来。房子不大,却看似空落落,从布局上来看这大抵不是私人住宅,而是工作室之类的地方。我的客户领我走到主厅的桌前,背对着我站定,我看他垂下头,背上的头发几缕移到肩前,身体似乎微微颤栗,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哭泣。我自然不解,刚想走上去冒昧查看,他快速地转过身,表情郑重。

“请您替他代笔,为我写一封信。”

接着这位年轻的先生侧开身,我看到了桌子上摆放着的唯一物品。那是一台已呈现出年代质感的打字机。

我的客户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卷,并详细地诉说了此次工作的委托内容。他会慢慢地去讲一个故事,我随时记录,故事结束后,卷希望我用这台打字机替他的爱人代笔,给他写一封信。

这之后,为时三天的工作开始了。

卷说,这台打字机是他的爱人的,一台型号很老的打字机,一直伴随着他们。他的爱人是位作家。

卷是这样说的:

华立风,华立风。我这样唤着这个名字已经许多年。

请听我说一说他的故事。

那年的初冬时举办了一场发布会,原因于一位作家的新作《红金鱼》收获大卖,好评如潮,许多的评论家和学者们纷纷前来旁听。我受我的一位学者朋友邀约,便一起来了。

我从前是没参加过这类活动的,这场发布会在当时的我的印象里就称不上奇怪,只是发布会全程这位作家都没有说出过什么。旁边是主持发布会的人在介绍作品,时不时要念一些推荐语录,语速很快。而作家就平静地坐在台前,淡雅地微笑,目光朝台下望着,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在看。

那时侯的我和在场多数人大概浸没在他极具温和的表象下,没能够看清楚什么,直到一位新闻攥稿先生起身向他发问。

“华立风老师。”

我看作家浅浅弯着眼闻声看向起身方向。

“老师,我是读了您的书,看到书里那些生动的描写,我能够感同身受,可以请您谈一谈您创作时的心情吗?”

他的眉还在弯着,在从喉咙里发出声音的瞬间,笑容和表情却都消失。

“我没什么能说的。”

四周开始发出了一些议论,我问朋友怎么了,朋友困惑地偏过头说,大家就是为听作家的谈论而来的。

和我们一同前来的老前辈站起身试图使场面安定下来,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“这无疑是一部出彩的作品,您的文字创建是能使朴素的故事焕发生机的,当下时代的文学正需要这种建立。您该说说是通过什么让您想到将朴实故事与华美辞藻相结合的?这本书的主题思想是什么?”

台上作家眼睛转向这边,淡漠地轻轻开口。

“我没有思想。”

现在我的四周很安静了。

他又恢复到原先的端庄与淡雅,露出笑容,温和地看着台下。

散场后,朋友看着那位气急的老前辈,对我说从没见过这样的发布会,说完离开了。

的确是个奇异的发布会。

几小时后我又见到他。下着雨,立风在河边喂鱼。

先前的发布会听着很有意思,我想去镇中心的书店找找华立风的作品,结果书店歇业,书没买到转身的时候却撞倒了一个跑过来的孩子,他大哭着把身下压坏的花塞给我,我只得买下来。所以现在的情况是:我抱着一大束皱了的花,走在雨中,滴答滴答滴答。走过河边时看见另一个滴答着水的人正专心喂鱼,把大块的面包屑投在水里。

我停在那里思索,下雨时鱼会浮上来吃饭吗?然后立风抖落掉手上的残屑转身要离开时看到背后站着一个我。我那时站在原地想,如果我是华立风,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场景。滴答滴答滴答滴。最后我走了过去,我总要为我站在那的行为找些说法,所以我大步挪到他面前,将手里褶皱碎落的花朵伸过去“立风老师,这是送给您的花!”他没接。我透过他的身侧看水面,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漂着了,原来鱼是会吃的。

立风绕开我走了,我就抱着花走到叠满涟漪的水前找鱼的踪迹,直到我发现身后车的鸣笛不停地响响响。

滴答滴答。包裹花的纸湿透了,里面还渗进很多的水,现在正在华立风的副驾驶座上拼命滴出。不过我认为问题应该不大,他本人也在滴着,我侧过头看他,没有表情,不像是生气。下车时我眼睛瞥过脚底,看到车座底下滚落了一本书,正是今日发布会上的那本,便将它拾了起来放到副驾座位,也顺手把花留在了那,毕竟说了是要送他的。

关上车门的前一刻立风偏头看了看副驾驶,我看到他的眼神锋利起来,变得无比嫌恶。我是不是不该把花仍在那。

过了几日,我又去那家书店,《红金鱼》已经售空,我随便拿了两本立风的其他书目,走到柜台前结账,遇见了上次朋友的那位老前辈。他老人家也看到了我,对着我手里的两本书连连皱眉,看起来这位老先生对发布会的事情还没有释怀。只是他问:“你和那个作家是朋友吧。”我们不是朋友的,我回答他。

“前几日你们不是在河边站着吗?下雨的那天。”他看了我一眼,“我路过时从车窗里看到了。孩子帮我个忙吧,把这个给他送过去,我真是不愿意看见他。”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分批装订好的纸,“华立风的原稿,编辑部按他的要求归还。”

“确认收到后请让他签字,过些日子我来找你拿。”老先生给了我立风的住址,我也没再解释,去帮忙送东西,还要向他道个歉。

来到他的住址时正值中午,初冬里阳光很淡,我轻轻敲了敲门。屋里传来声音,但没人理。再敲一下。再敲一下。再敲一下。立风老师走过来开门了。

“是你啊。”很长很长的刘海遮住眼睛,他在头发的后面看我。

我将他的原稿递给他,他去屋里找纸和笔签字,门敞开着,我看见离门口不远的木柜上摆放着很惨淡的几束花,被插在一个透明的杯子里,花枝已经枯黄,花叶残缺,我觉得我认的没错,那是我的花。于是他递过来签名纸时我问他,那是不是我之前的那些花。是啊,他说。我很高兴我送出去的花能有这样的待遇,踮着脚又往里走了两步,想越过立风的肩头再看一眼它,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,险些跌倒,我低头寻找时,又看到了那本书。我把它捡起,不解地看向立风,他眼睛不知朝着什么地方,让我出去,然后无声地关上了门。

《红金鱼》被我拿在手里,算不上厚,封面是红色与灰色如水一般糅在一起,这本书大概是送给我了。

“有时候没有云雾的夜空,天空很干净,月亮就清楚地挂在那,你一抬眼便能看到。”卷对我说。

“我只是翻开第一页,不知怎么竟看了进去,回过神时天已经黑了下来。

“之前的发布会上也介绍过了。这个故事讲的是一对青年恋人的成婚前日,男方被军队征兵强制带走,他的恋人不顾反对和危险与他一同前往战场,他们约定要活下来。为这个约定,这对伟大的恋人英勇奋战拼死存活,残酷的战役过后,他们被授予功勋和祝福,很好地完成了约定。结尾处,这对恋人非常幸福地在礼堂中完成了结婚仪式。”

“很圆满的结局呢。”我说。

“只是,”卷抬头看我,内敛地笑,“只是那时候的我和立风都不这样想。”

《红金鱼》,金鱼没有贯穿整个故事,仅提在故事的开端和结末。故事开端,大家商讨用金鱼花样的图饰布置即将迎来的婚礼礼堂,以此象征美满祝福;故事结末,圣洁的典礼上被装满了鲜艳的金鱼图案,拖曳一束束鲜红的鳍尾在白色殿堂下旋转,华丽极了。我很难描绘出那是怎么样的画面,你读立风的书,很多东西都要被一笔带过,可当他要细细呈现给你什么时,你能经过他的文字触到纵横古今流淌着的河。

我坐在立风家门前的石阶上盯着这本书回不过神来,手和脚已经有些被冻僵了。我其实知道我是在等立风,我想跟他说话,想问他有关这本书,这个故事的事,还有他的创作意图,他没有思想的思想。我心底有莫名的情绪击打着我,好像要督使我看见什么,又怎么也找寻不到。

立风出门时夜大概已经很深了,穿着深色的长风衣站在夜晚微冷的风中,对于又一次看见这个阴魂不散的我他似乎感到好笑。我心中呼喊着必须要说点什么,可当我开口时,说出的话简直变了模样。

“您把这对恋人的结局描绘的这样美满,是想要他们代死去的人得以幸福吗?”我的话是说的这样突然,这样冒昧,甚至不懂说的是什么。

“什么。”

“这样一来。数不尽的逝者便可以同他们的安宁中安息。”

“或许是这样。”立风淡淡地说,听不清晰。

“逝者的家人和爱人,也会为此获得安慰!”

“你在......说什么。”

“立风老师不正是这个用意!故事的最后,为祝福这对新人喜结连理,您描绘了那么多的金鱼,那样红,您把红色的金鱼一条条散在帷幔和地毯,这是某种新式的浪漫吧。”

“唉。”立风轻叹口气,“我不为祝福。”

说完他经过我身侧要离开。

“倘若您不为祝福!是不该用金鱼的。金鱼本该无比美好,铺在这里却总让我触碰到某种流动的猩红。”

立风停了脚步转过身,带着诧异看我,“你看得明白它吗?”

“看不明白!”

“我真的看不明白,”之后卷抬头对我说,“立风写的太隐喻太正当,只是透过文字间不知怎么感到哀戚的诙谐,我心底的什么被开了个口,好多的东西要漏出来。”卷的眼睛弯起来,“只是我根本不明白该怎么表达,所以不停地对立风发难。”

金鱼是鲜血的隐喻?我问卷。

“是的。但又不是。你可以去看任何你看到的,它可以什么都是,立风后来这样说。”

后来呢。

“后来立风说:你去不去喝酒。”

那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小酒吧,室内昏黄又狭窄,老板身材高大得很吓人,甚至让我怀疑除去立风不会再有其余的客人,后来的我们不论何时来这里都是空无一人,倒是愈发印证我的猜想。

老板将两杯调酒推给我和立风。“这位先生是?”他问立风,他们看起来是很熟络的。

我的书迷,立风答。

可我自认为我不是他的书迷。

“哦,喜欢他哪本书?”高大的老板偏过头问我。

“《红金鱼》。”我只看过《红金鱼》。

这位老板十分震惊地看了我一眼,然后不动声色地眯起眼打量立风,好似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。我多少也看出立风对这本书的怪异,只是不明白为何。

“这家伙因为我用了红色的鱼而不满。”立风抿着酒说。

“小先生,鱼儿它可不知自己是红色。”

我叫卷,我对老板说。后面他们的交谈我只是边喝酒边听着,没有再插过话。立风全程也很少讲话,但他们的语气的确像是熟稔的朋友。我从他们的谈话里终于明白缘由。

立风在离开前沉默了很久,于是老板转过身开始同我讲。

“你看懂了那本书真正的东西吧,不然立风也不会带你来我这里。”

真正的东西是说用金鱼象征血液,从他们手里流走的生命化为幸福的礼堂,以示讽刺?“可是,可是,他们只是在保卫家国。”

“是的,当然。”

“全书中没写出一个不正当的存活,没有战友的热烈牺牲,没有苟活,没有背信弃义,只正当杀敌,听从命令。”一对心中有爱的恋人踩上无数性命,获得荣誉与美满,并没有什么不合理......

“对的。”

“每一个每一个生命连接着密密的情感的网,这对恋人不为保护国民,不为仇恨,却将好多的网子那样轻易切断,然而正当。”可......

可这是他们的罪过吗?

不是。立风说。

“这不好说,谁知道呢,至少立风以为人们是该这样想,所以给了他们一个五彩斑斓的结局。可惜完全料想错了,他期望的斥责没有来,在这个四面战争的时代,所有人都在失去,这么个故事却畅销起来。”

所以立风怎么能不失望。

“卷。”回去时立风在路灯的影子下转头对我说,“我这样写,想给你看我的肤浅和卑劣,却受到空前的赞美,你让我怎么不嫌恶。”风吹在他被路灯映照的脸上,将他吹到黑暗里去,我没有再跟上他。

所以,你让立风怎么能不沮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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